书里夹着一张黑白底的照片,照片上有反复擦拭的痕迹,却擦不掉晕在上面的泪痕。照片上的外曾祖母面容清秀,眼睛漆黑,笑容慈祥且温柔......
——题记
一九九八年七月,外曾祖母走了,被葬在海口老家。
清明,细雨蒙蒙。道路泥泞,杂草丛生。外婆点燃香烛,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......
外婆就跪在那里,风轻轻地吹乱了她的衣角,雨打湿了发梢,已经分不清外婆的脸上究竟是雨,还是泪。
外婆把手腕上的玉镯褪去,拉起我的手,放在我的掌心。“一定要好好收着它,这原来是我妈妈戴过的,我一直都不舍得脱下。我也老了,就把它交给你了。”摊开的掌心中,玉镯是盈润的翡翠色,仿佛满目的星辉,扑朔迷离,中间点缀着一两缕深绿,似干净的天空中飘过的几缕炊烟。那玉镯是外曾祖母在几十年前,送给外婆的嫁妆。是外婆在披上红嫁衣迈出家门的时候,外曾祖母亲手为外婆戴上的。外婆说,那时的外曾祖母凝视着云纹玉镯,握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,眼中含泪带着微笑。
我的掌心攥着它,轻轻合上眼,仿佛感受到玉镯里透出了三代人的清气。外婆拉起我的手,要为我戴上云纹玉镯。那一刻,玉镯卡在手掌的骨节,挣扎着不肯滑下去。外婆握住我的手,微微一用力,玉镯冰凉的滑到手腕,一种从未有过的负重感竟像水似的漫过全身......我望着它,云纹玉镯依旧宁静,散发着淡淡的光芒,那里承载着外曾祖母和外婆的汗水,是她们辛苦劳作一生的见证。
外婆告诉我,以前,家里很穷,玉镯自然成了家里最贵重的宝贝。外曾祖母总是穿着单色衣裳和宽松的黑裤子,但手上的云纹玉镯就从不舍得摘下。外曾祖母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把玉镯细细地擦一遍,因为年代的久远,那玉镯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色泽,跟店铺里昂贵的镯子相比,外曾祖母手上的那一只如混入珍珠堆的尘埃般毫不起眼。尽管外婆多次怂恿外曾祖母再买一只新的,可外曾祖母总是摇头,笑而不语......那时,家家户户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,在女儿结婚的时候,母亲会送给女儿一对玉镯作为礼物。说玉镯可以挡灾辟邪,保身体安康。小时的外婆一直催着问外曾祖母要玉镯戴,常常问外曾祖母各种各样的问题“镯子那么小,怎么戴上去的啊?”“你为什么总把它戴着啊?”“脏了为什么不直接脱下来洗洗啊?”......那时的外婆,仿佛小时候的我,总喜欢缠着她问各种各样的问题......
外婆说,外曾祖母总是安静地坐在木椅上,眼里泪光闪闪,久久地在云纹玉镯上摩挲着。也许,她也在思念她的母亲吧。与其说,外曾祖母让玉镯久不离身的原因是因为它太贵重,不舍得;倒不如说,那只是外曾祖母对过往的一点留恋罢了。我一直记得,小时,外婆答应过我,等我长大了,一定要把玉镯送给我。
“这只玉镯不贵,但没有任何一只新的玉镯可以比得上它。记住了,它可别在你这断了传承啊。”外婆开玩笑似的对我说,夹杂着翠绿色的云纹玉镯,在柔和光线下色彩温润,我看到外婆眼里闪出惊喜的异彩,“你终于长大了。”暮色渐浓,雨势也变得急促起来。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撑起了伞,蒙蒙的雾雨中,外婆好像突然看到了外曾祖母在向她挥手告别,手中握着的纸钱轰然落地,一张一张地散落在地上,被雨淋湿了。外婆站起来,印象里外曾祖母的笑容在此时抓不住,更看不清。外婆的手无力地垂下来......
很久,外婆才回过神。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粗糙的手心里,说“你外曾祖母以前说过的,人总要长大,没有父母的扶持,也一样可以做得很好,不是吗?终会有那么一天,你要独立,别总是依赖我们,”外婆把云纹玉镯拿起来,放在嘴边,呼呼地吹去上面的灰尘,“没有绺裂的玉镯才有收藏价值,人也是一样啊......”
回家的路上,我扭头看向窗外。四月的夜,静悄悄的,天,灰蒙蒙的一片,雨在不停的下。隐约瞧见窗外几棵老树上,几只乌鸦叫到了嗓音沙哑却再也没有人回答。
后来,母亲从昆明带回来一只新的玉镯,很漂亮。可我却再不愿把外曾祖母留给外婆,外婆又亲手为我戴上的那一只云纹玉镯换下。我永远记得,外婆说的“它可别在你这断了传承啊。”
外曾祖母,你那不似哲人却胜似哲人的话语,如星子般在夜空中闪耀着莹润的光芒,成为了今天我们难以释怀的回忆。心头那淡淡的苦涩,是否会由涩变甜?外曾祖母,告诉我,你在悠远的天堂过得好吗?
风沙沙的响,我坐在月光下,想到玉镯,想到那些曾经的感动,关爱,想到那些在有些人看起来无关痛痒,在自己这里却是排山倒海的琐碎。那仅剩的一点点时光,在记忆里又铺开暖暖沉沉的轨迹来......
作者:陈雨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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