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默然立在积水坛边,为着这只蚁而暗自感怀。
连月降雨,天公亦不作美,数日是阴沉沉的不见阳光。阳台堆放的花坛里积了不少雨水,有的幸运被泥土收藏,剩下的只好孤零零为一段故事埋下伏笔。我伏案沉思,不着意仰头一瞥,看见一只细如发丝的蚁误闯了雨水的阵地,八脚乱蹬一气,倒让水面波纹层层散去,撞到我的心头。
我心下略过一份怜惜,几欲伸手救它起,却又想到“长痛不如短痛”一说作罢。救了它,谁又能保证它不会再落水呢?到那时又有谁来助它?生命本是如此脆弱。我如是想着,又掩了卷去,可心绪仿佛作怪,催促着我再看上一看。
我弃了书,见它颤颜的须在空中乱舞,溺在水里找不着北。八条短小,带毛刺的腿挣扎着,极尽扭着两三段的身体在水里一沉一浮,愈是挣扎,则是离岸愈远了。
我瞧它大有几分放弃的模样,身子僵了像是气数已尽,又怀着感慨进屋去了。谁晓得你走这一遭踩死了多少蚁?生命本就是脆弱的。
天光昏暗了,指针也无声走了小半个时辰,待我再回那坛边,竟发现那蚁仍还在着,仍还挣扎着。我叹了气说与它:“何苦硬撑口气不放呢?——世间于你还有甚牵挂么?”许是人蚁沟通不畅,它摆着一副没听懂的样子,挣扎的更厉害了。波纹晃动的更狠,它身上的力也像是使不完的、不逃离决不罢休似的。歇一会再挣,挣累了再歇一会,就如是这般起起落落,时西时东。我看着它不断地栽跟头,但同时也有爬起来的坚强势,竟是被怔住了。我好像看见了它的眼睛,亮加夜星,仿佛有什么不甘在酝酿,像极小草在地面之`下时的干劲,就要破土而出。
可是自然力量还是大的,它渐渐的慢了下来,每一划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我竟是替它捏了把汗,于心不忍了。
扯了片叶伸与它,好似打捞尸首般在它抽搐时施了一手,平放在土上。它像是完成了巨大使命一般身体先是猛地一紧,然后蓦地慢慢松了下去,接着不动了。
我默然立在积水坛边,为着这只蚁而暗自感怀。
这雨后坛边蚁的故事,有些愕然,有些遗憾,却又有些动人。因为这是生命的故事,而生命本就是值得起敬的。
作者:孙艺玮